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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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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加鞭也得兩日才能將消息送回京城。”晏承見裴時嘉總望向大門,出聲說道。他在心裏想著,必須得帶著裴時嘉到外面走走。這樣子一直呆在家裏也不是個辦法。得做一些事分散他的註意力,免得讓他總是緊繃著。

然而不等晏承有機會花心思帶著裴時嘉出去,不過幾日,北方竟然傳來了消息。

大齊往北緣一圈都是烏蘇的領地,但在東北以上,由於冰山雪原拔地而起,直直阻礙了往上的溝通,鮮少有人知道那連綿不絕、高聳入雲的雪山之後是什麽。

往常駐守在那處的人,總是被冰得瑟瑟發抖、近乎麻木,他們每隔了一個時辰便要輪換著人站哨崗,因為站在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北國地界,眨眼之間全身就會掛滿冰霜雪花。站崗守衛的日子其實也挺無趣,除了需要忍受極度的寒冷,其他倒也沒什麽。因為這裏從未遭受過外族的攻擊和進犯。

而現在,東北方駐守的大齊士兵加急送回消息,有異人入侵了——這些怪人渾身烏黑濃密的毛發,身材高大,站起來足足有九尺,還有可怕的藍眼睛。他們能呼喚風雪,驅使雪狼,極為暴虐無道。

大抵是常年無事、安穩麻木得久了,這些冰雪異人猛地突襲,沖進大齊的地界刺殺大齊的戰士時,他們都未曾反應過來。眼看著身邊的被木頭長矛刺死的同伴被異人拖走,溫熱噴湧的鮮紅血液在潔白的雪地上暈染開來,他們才害怕驚恐,手忙腳亂操起武器反抗。

兩天一夜後消息就傳回了京城,皇帝大怒,臉色陰沈可怕,從未聽聞北方冰山雪原之後還有異族存在。不過,管它是人是鬼,踐踏他的土地和子民,就該粉身碎骨。

當夜,裴時嘉被一道密旨召進了宮中。他接了聖旨上路進宮之前還不知道這麽晚了,皇上還召他做什麽。

晏承在家裏也納悶,皇帝不是如此莽撞的君主,他鮮少會心下一動就行事。匆匆忙忙深夜召人,應該是出了很緊急的事情。難道,是西北邊疆的戰情更為惡劣了嗎?

他哪裏還睡得著,幹脆起了身裹著被子在熱炕上等著,細細聽著裴時嘉回來的動靜。

裴時嘉回來的時候,走動的聲音其實不大,但是晏承始終留心聽著,所以他人一回來,晏承就起身下床奔著外面去了。

“晏承?”裴時嘉一見他出來,看著他關切的眼神,知道他想問什麽,裴時嘉重重地嘆一口氣說,“北方有異人進犯,殺我們的同胞,吃他們的血肉。陛下已經任命我為主將,明日就前往東北。”

晏承聽著他的一番話,不由得睜大了雙眼——他是知道這些所謂生啖人肉、茹毛飲血的“異人”的。不過上輩子這些人是在往後幾年才開始出現在大齊的地界的。

而且,當時皇帝派出的人是裴朗將軍。裴朗將軍帶領冰原的百姓守住了地界,勇敢猛烈地反擊回去。等他們成功擊殺了一個“異人”,才發現這些人也和他們一樣是血肉之軀,也會痛會哭,會畏懼死亡。

“陛下已經撥了京城三成的重兵與我,此番前去,定是險阻重重,你不如……”裴時嘉還未說完,晏承搖頭。

“我也與你一起去。”晏承才不怕什麽困難重重,他說得格外堅定,讓裴時嘉無法再拒絕。

裴時嘉真是敗給他了,他揉揉酸痛的眼睛對晏承說:“好,都依你。時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去睡,明日一同啟程。”

晏承點頭應好:“你也是。”他和裴時嘉同時打開屋門,又不約而同側臉望了一下對方,這才關上了門。

回到熱炕上,晏承睡意全無。他剛剛只是怕裴時嘉為他擔心,這才裝作睡意湧上來的樣子——在晏承聽到“冰雪”、“北方”、“異人”時他就一顆心吊在了嗓子眼上。因為裴朗將軍,就是在抵禦殘暴的異人時,英勇捐軀、獻身家國的。

想不到,所有的事情都朝著不同的方向發展了。這一次,去北方作主將軍的成了裴時嘉。原本還在後面幾年發生的事情也提前出現了。

這便是說,只要抓住時機,他可以改變很多。

裴夫人是第二日才知道裴時嘉準備前往另一個前線作戰了。

她早就練就了強大的內心,知道他要離開了,奔赴險惡的戰場,只點頭應下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便去給裴時嘉收拾行囊。晏承沒有什麽東西可收拾,裴夫人竟也照著裴時嘉的份,給他準備了整整兩大行囊的東西。

“裴夫人,您莫擔心,裴小將軍會帶著我們平安凱旋的。”晏承比裴時嘉心細得多,他在裴夫人身邊說了一些話,想讓她好受一些——畢竟夫君、兒子都離開家裏,在危險惡劣的前線戰鬥。

“小晏你是個好孩子,時嘉多虧你照顧。他拼起來不顧自己,當娘的總是不願孩兒受傷。時嘉與我說過,你幾次救他的事。我只希望你們倆都能平平安安歸家。”

“我們會回來的,裴夫人,我還想回來吃您親手做的甜湯啊。”晏承最怕離別感傷,他沒有流露太多的離愁別緒,只乖巧地逗笑了裴夫人,裴夫人也忍不住要伸手摸摸他的發端。

“娘,我們啟程了。”裴時嘉牽著馬出來,他已經穿上了幽黑沈重的鎧甲,頭戴銀盔、手持長槍,“望娘親保重身體,兒子定會平安凱旋。”他站得挺拔筆直,年輕的臉龐上露著堅毅的神色。

“好,好,娘親等你們回來。”裴夫人望著裴時嘉上馬,晏承也騎上小赤,離家漸遠。

裴時嘉原本想在臨行前跪母,晏承卻是一下子知道了他的心思,先與他說,這樣只會徒增裴夫人的憂戚。裴時嘉才沒在臨行前下跪。

到了城門下,裴時嘉在馬上望著眼前烏泱泱的士兵,由著各營長清點人數,整齊隊伍,到了預定的時辰,裴時嘉領著五萬多人、一群浩浩蕩蕩的軍隊上路。晏承就跟在裴時嘉身邊,皇帝只任命裴時嘉為主將,意味著他可以任意選擇自己的副將——晏承就是了。

他們一刻不停歇地趕路,越往北、越是風雪交加,寒風瑟瑟,幾乎所有人都被凍得鼻頭發紅、手腳麻木,毛絨的棉手捂子戴久了似乎都要與皮肉冰住。寬厚的鎧甲一點都不保暖,還容易鼓風,風一吹,就卷著雪花吹進每個人的衣袖裏。

晏承怕冷,這會兒根本沒得選,只能輕輕抖著身子,他的盔甲上覆蓋著一層層薄雪,整個人仿佛都重了一番。出門之前,晏承知道自己不能挨冷,特地穿上了多件厚實保暖的毛絨緊衣。

行程路上沒有交談聲,大家都靜默著前行,仿佛一出聲說話,身體裏的熱氣都會隨之呼出。晏承也未上前去同裴時嘉說話,他偶爾看到裴時嘉側著臉時,他的嘴唇顏色淺淡,臉上似乎都蒙上了一些白霜。

他們浩浩蕩蕩的軍隊走在路上,留下深深的腳印、馬蹄印,烏泱泱一片,在寬闊無邊的白茫茫大地上顯得異常孤獨和悲壯。

往北一直走,也曾經翻過山,走過冰河,眾人無心留意身旁的景色了,全心全意地行進著。擱在往日,晏承會有心思看看周遭的風光。此時此刻,他們眼裏只有一個方向。

行軍整齊但並不輕快,等他們走到東北的地界,已經過去了三天。他們再次啟程進發後,已經漸漸望不見煙火人家,盡是一片白山黑水,蕭瑟淒寒,連活物都難以見得。

從冰河上走過時,裴時嘉第一次前往這樣冰天雪地的戰場,分外小心,生怕出什麽差池。他先下馬,在冰面上走幾步,而後將自己的軍隊分了好幾十批,讓他們井然有序地分批次過冰河。誰也不知這冰河結不結實,若是千軍萬馬一齊踏上去,冰河崩碎,那可就糟糕了。

期間除了有些馬兒蹄下一滑,摔得人仰馬翻——因著裴時嘉禁止他們在冰上疾行,並沒有牽連著四周的同伴,還有些步兵雙腿凍得寸步難行,但互相攙扶著,總算都平安無事地過了冰河。

他們在樹林裏停了下來,在空曠的雪地上安紮營寨容易遭風雪掩埋,說不定一覺下去就再也醒不來,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被雪活埋。但是在森林裏也沒好到哪兒去——積雪深厚,樹枝上垂著冰住,千千萬萬尖利的冰錐子垂下,若是被震動打落下來,絕對能傷人致死。

雪地裏不容易生火,許多人都仔細保護著珍貴的火折子,一個人生了火,能將火種傳到大半個營地。

晏承這時候終於能喘口氣歇著了:“裴小將軍,我們還有幾日能到邊境?”

“按照現在的腳程,約莫後日晚上就能抵達。”裴時嘉有牛皮圖紙,他認路認標記的能力超一流,從來不會迷路、走岔路。

“好。”晏承蹲在火堆前,吃一口幹糧,得緩一會兒才能繼續吃下一口。

裴時嘉他們沒有生火開竈,為了輕裝上陣、加快行進速度,全軍帶著的都是輕便的幹糧。他牙口好,咀嚼著幹硬的面幹和飯幹也不覺得難受,只是噎得慌。

生火只是用來取暖和融化冰塊用以喝水,裴時嘉見火燒的水開了,先給晏承的水囊倒滿。開水熱騰騰湧起的白霧暖乎乎的,湊近了的晏承感受到暖意才有了點重回人間的真實感。

“很快就涼了,你小心喝幾口。”裴時嘉將水囊遞給晏承,晏承道謝了接過。

晏承慢慢試探著喝了口燙嘴的熱水,又拿出自己的小碗,將幹糧掰開了用熱水沖泡開,比起幹啃好吃多了。他也給裴時嘉沖泡了幹糧,還不動聲色地就把裴夫人在他們臨行前給準備的肉幹放進了碗裏,一同泡發。

裴時嘉吃到香辣有韌性的肉幹,望一眼晏承,無奈地笑一下:“娘親給你準備的,你自個兒好好吃啊。”晏承乖巧點頭,心裏想著的是,因為是裴夫人準備的,裴時嘉還舍不得吃,他便先將自己的拿出來與裴時嘉分了。

兩人沒有明說,但都不約而同地認定了出門在外要與對方同睡在一頂帳篷之內,又能取暖、又能安心。

收拾東西時,晏承一低頭,看見了裴時嘉膝蓋上穿戴著熟悉的東西,那是他親自做了送給裴時嘉的護膝。前幾日忙於趕路,他沒看到,這會兒發現了,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把毛絨絨暖乎乎的護膝送給裴時嘉後,就一直都未曾見到裴時嘉穿戴過。起初,晏承以為是裴時嘉不好意思戴上這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後來,臨行前收拾東西時,他眼看著裴時嘉猶猶豫豫地從櫃格裏最中央的位置上拿出了那對護膝,這才暗自喜悅——裴時嘉是很珍惜他送的東西的。

北邊天黑得極早,裴時嘉下令士兵輪流守衛,暫時未安排到值夜的人便早早歇下了。晏承和裴時嘉兩人同睡一處,冰天雪地裏,怎麽捂也捂不熱。

“我戴著你送與我的護膝,很暖很舒服。”裴時嘉聲音小小,卻清晰地傳進了晏承耳裏。

“嗯,打完仗回去,我再給你做一對吧。”晏承只露出一雙眼睛和口鼻,對著身旁的裴時嘉說,“這對是我第一次縫制,還有些瑕疵。”

裴時嘉在被子裏悶笑了幾聲,回他說:“好呀。”裴時嘉實在是太困了,晏承聽著他說完不久,很快就睡了過去。

晏承聽著他的呼吸聲,雖然自己還因為太過寒冷而瑟瑟發抖睡不著,但有這麽一個人在自己身邊,是真切的,是溫暖的,他就覺得很安心了。

抖著抖著,晏承也漸漸入睡,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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